Botanical Clock (2014)

A documentation of the concept modelling and contextual review while developing “Botanical Clock” (2014- ).

這篇文章紀錄創作「植物鐘」(Botanical Clock)的思考脈絡和文獻敘述。作為博士論文的一部分,這個創作計畫在實驗由學者Jussi Parrika所闡述的「媒體考古學作為藝術創作方法」(media archaeology as art method)的意圖,引用了歐洲16世紀中期的宇宙鐘(astronomical clock)的美學設計、文化、歷史、宗教等面向,融入、映射、批判在於藝術家創作的過程與方法學中。目標不是在於挖掘被人遺忘的媒體歷史,而是在於實踐線性歷史中未曾發生的某種可能,也就是,植物鐘引用了一個「機械鐘」的概念,來實踐某種想像媒體(報時機器)的開發。這個方法追求讓觀賞者從歷史文化的角度,重新思考機器本身的品質,尤其在一個普適計算(ubiquitous computing)的時代,探索機器過往被做為純粹觀賞的神秘與美感品質;或是做為人與造物者、人與宇宙關係的再現。這件作品的創作背景包含:

一、機器做為在世界中追求秩序的意圖
從16世紀以來,時鐘一直是世界規律性(regularity)、秩序(order)的象徵,正如同Otto Mayr所說,時鐘是16世紀歐洲人面對瘟疫、宗教戰爭及專制政權的混亂時代,對世界背後所暗藏的秩序(如重力、天體運行等)所抱持的希望的體現。現代人往往遺忘了,幾個世紀前因為技術上的限制,發條與齒輪的製做不夠精確。時鐘主要被博物學家用來模擬天體的運轉,進而推斷未來天象,報時只是次要的功能(Haber, 1980)。所以更適當地說,時鐘應該稱為機械鐘(mechanical clock)或宇宙鐘(astronomical clock),每個機械鐘都有一個動力的中樞,例如鐘擺(pendulum)與擒縱系統(escapement),這個中樞驅動其他的齒輪,進而驅動秒、分、時、日、月、年等指針。這樣的機械系統常常被與世界相比擬,例如,機械鐘的動力中樞常被用來隱喻當時的政體:專制獨裁、小眾統治大眾的政體,而農民及低下階層被比擬為機械鐘的零件。透過時鐘,一個似乎完美運行的機制,當時的統治階級合理化專制政權。許多主教及皇后在繪製個人肖像時,皆以機械鐘作為背景,以暗喻完美權力的象徵。人的身體也常被與機械鐘做比擬,詩人John Donne不只一次將睡眠比擬為「發條的保養」,而人的死去比擬為「時鐘停擺」。機械鐘動力中樞–人的心臟–獨裁政權的類比關係,讓機械鐘不只是一種科學上的儀器、人的日用報時器,也成為人類歷史文化上一個有豐富隱喻的物件。這些觀點對我而言非常有趣,也成為這件作品的創作背景。

機械鐘最美的地方,是它身為人所創造出的機械,以其精密的設計及規律的運轉,將世界各種層面的秩序連貫在一起的美感。這個美感來自於不同的類比,例如人身體的規律運行、天體宇宙的運行、國家社會的秩序等。在看似混亂的時代,機械鐘成為人對於秩序的渴求的體現。機器本身成為人對未來、對世界期望的寄託。從這個角度思考當代,一個普適計算的時代,人人手邊皆有精密運行的機器,這些機器的想像為何?機器的聲音、動作、速度如何與世界相連結?若從機械鐘的歷史、文化背景出發,把當代數位媒介與16世紀的機械鐘設計做平行討論,那麼當代的宇宙觀或世界觀,與過去有什麼不同?在信息爆炸的當代,我們可以藉由作品,來追求甚麼樣的秩序?

二、發條宇宙觀 (Mechanical Universe)
16世紀時的機械鐘,同時是基督教世界觀的體現。例如法國斯特拉斯堡大教堂(Strasbourg Cathedral)裡的巨鐘,包含機械渾天儀、星盤與萬年曆,其描繪裝飾與雕塑也傳達上帝創造世界、死者的復活、耶穌審判世界、最終審判等景象,藉以表達永恆的時間性。機械、世界觀與宗教信仰,在當時是無法分開的整體。例如,由當時建造巨鐘的經濟資助來源看來,巨鐘並非經濟上或實用上的大眾報時工具,而是富人與貴族階級在信仰上的寄托。當時多數科學/神學家推崇著發條宇宙觀——認為上帝創造的世界可與時鐘相比擬,正如同時鐘在鐘錶匠的製做後獨自轉動,世界也在上帝的創造後獨自運行。這個觀點進一步讓當時許多人相信,透過對鐘錶的精密設計,人可藉此探索造物者創造世界的意圖。現在收藏在博物館中的機器鐘無不是盡其華美、精密,因在當時,鐘錶匠的精工可表達出對於造物者所創造的世界的崇敬。

從這個觀點思考當代,藝術家創造時所秉持的世界觀為何呢?延續了近幾年創作的脈絡,我試著把關於植物的想法帶進來。當代植物與科技的結合包括以植物產生電能(plant-e project)、植物作為電容器(plant-based supercapacitor)、植物作為環境感測器(Plants Employed As Sensing Devices)等,植物跳脫了過去作為調節機械所汙染的世界的調節者,成為一個與機器相生,甚至供應機械能源的生命體。科技的進步不僅改變人與機械的關係,也改變了植物、機械與環境的關係。許多物理學家透過相對論,告訴我們時間與空間是相對應的,我們的時鐘設計為何沒有反應這個觀點?如果我們將植物生長的速度,一個與空間環境息息相關的條件,做為我們人類計時的工具的話, 是否在某種程度上更符合當代科學的時間度量?於是植物與環境的關係,以及鐘的概念在這件作品中被實踐。

三、設計概念上
早期與植物互動的藝術作品,尚未把植物與機械的和諧狀態放在討論的中心。藝術家為了達到訴求而不顧植物的生存狀態,最熟悉的例子像是Christa Sommerer和Laurent Mignonneau的「互動植物生長計劃」(1992),為了做投影影像的互動,而把植物放在黑暗的房間,導致植物死亡,需不斷更換植物維持展覽進行。這件作品的設計朝向讓植物與木結構能共生共存,也預期在室外空間展出。不直接碰觸或干涉植物,透過測量環境來間接理解植物的生長狀態。造型設計上為植物生長考量,挖空的木片讓植物做爬藤的支架。「植物鐘」體現一個植物、機械與人的感知共生共存的想像世界觀(雖有過度樂觀的風險)。當代互動藝術強調人與其他物體或非生命體的相互傳感,或是各種穿戴式的體感工具如何改變人對於世界的認知。這件作品「植物鐘」批判這樣以人為中心的思考,讓人能從植物的角度來感受環境,進而思考植物、人、環境、時間的關係。

四、技術實現上
植物的生長是人肉眼無法辨認的,過去大多透過間隔攝影讓我們的大腦可以「感受」到植物的生長。如今透過感測器,我們也可以達到近似的目標。例如,這個植物鐘上有溫度、空氣濕度、亮度與土壤濕度四種感測器,可將現場的環境數值與植物最適合生長的環境相對照,來了解植物現在的生長速率。例如,以常春藤(Ivy)來說,白天溫度 20°到22°、土壤溼度為40%-60%之間、光度在60%(約10000LUX)以上時生長良好。此生長速率再以抽象的指針韻律表現,如同某種傳遞符號的舞蹈或暗號。基本上,植物生長狀態愈好,指針動作速率愈快、動作軌跡愈活潑。作品設計上依然在調整,指針造型連結了過去歐洲的機械鐘。材質上暫時保留以MDF進行鐳射切割、組裝,好處為馬達震動產生的共鳴聲音較佳,缺點是在室外展覽必須另有防雨機制。電路上以單塊Arduino微控制板,連接馬達控制板,截取環境資訊、對照、然後控制上方的機械馬達裝置。目前原型以4種不同韻律模式來對應植物的生長。

本作品於2014年11月25日於新堡大學文化實驗室舉辦的個展(Botanical Universe)展出。電腦編碼分享於Github開放編碼庫:https://github.com/pingyehli/BotanicalClock